□特邀嘉宾
我在新院一天天长大,成了小学生,课余时间跟在母亲身后学习简单的农活,还在南墙根处栽下了红樱桃树,甜脆的大枣树。在我十五岁那年初春,我家户口终于得到了解决,全家要搬进城里,一想到即将告别故园,心中的依恋顷刻奔涌。
绿色的大卡车开进了小村,停在大门外,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,心中有那么多的不舍,南墙角由我亲手栽下的樱桃树,半开的木格窗前正在衔泥做巢的燕子,院墙外大家常坐的青石凳,家族中最年长的五爷,与我闹过别扭的堂弟……这些无法带走的事物,无法同行的亲人,就要跟他们分别。
汽车开动了,出了村口,老屋前那片粉艳艳的杏花,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里。
进城后的新家在森林公园前面,红砖房、红屋脊掩映在一片翠绿色的杨树林中,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充满诗意的地方。
刚刚搬来时,院子是父亲用铁丝网临时围起来的,后来砌成砖墙,再后来盖起了门房。母亲依然保持农人的习惯,没有脱离与泥土的亲密接触,在院中空地种上各种蔬菜。父亲也从同事家要来葡萄秧,栽种在院中,经过两三年的精心莳弄,葡萄藤长势喜人,一片绿荫覆盖在小小的庭院中,并结出一串串紫莹莹的葡萄。记得我读师范时的中秋节,我们全家人在葡萄架下赏月,夜风习习,墙上映出斑驳的影子,婆娑起舞,是一幅灵动的水墨画。我与父亲一边欣赏着,一边聊起了古诗词中与月亮相关的句子,我诗意萌发,并在心中葳蕤生长。
后来,我自家的小院坐落于市郊,掩映在葡萄架后的四间灰色平房,古朴宁谧。白色的木制栅栏围起宽阔的院子,也围起了田园诗般雅致的生活。
夏季的小院一派葱茏,牵牛花一路吹吹打打,沿着墙角的枣树向上攀,芍药在端午节前后绽出妖娆的花朵。这一季最使人心醉的,当属葡萄架下的水塘,当年挖出的水池里,用瓷盆栽下两丛睡莲。彼时,花还细弱,以为不会开,不想一朵红莲破萼盛开,像娇羞的少女,优雅娴静。渐渐,便有了十几朵莲同时竞放的盛况,莲花姿态各异,出水的,伏在水面的,端然的,斜逸的,朵朵相映成趣。碧绿的莲叶碧玉盘般铺在水面上,叶下有成群的红鲤鱼自由游动,岸上的凤仙花把火红的花朵投在水波中,再加上天空偶尔飘过的丝丝缕缕白云,池塘更显出无限活力。
闲暇时,我喜欢坐在树荫下泡一壶清茶,伴着习习凉风,边品茶边观赏睡莲。早上合拢的花朵仿佛从睡梦中醒来,将花瓣徐徐张开,金色的阳光洒在澄澈的水面,泛起粼粼波光。午后的睡莲开得正艳,一阵熏风将睡莲轻轻摇动,水中的影婆娑生姿。如若雨后,莲则更显娇美,花叶、花瓣上滚动的水珠,剔透清圆。静坐在石凳上,望着满池的莲花,恍惚间,宛如置身在画家莫奈院中的池塘,在光与影的和谐中,将梦轻轻栖落在睡莲上。
随着儿子的出生,这里成了他的乐园。夏季院内一派葱茏,各种昆虫也次第登场。一天,儿子在书房写作业,忽然一只小螳螂爬上书本,接着书包上又出现一只,后来在纱窗上看到无数个小螳螂,待仔细寻找后发现螳螂卵就在门框上,育出的小螳螂四处爬行,为了让它们存活,我们把一只只小螳螂放到院中,好忙了一大阵,终于在大自然中给它们找到了安稳的家。
暑假里的一天,儿子兴高采烈地告诉我:“妈妈快看,芍药花上、向日葵叶上都是螳螂,它们长得好大。”于是挥舞大刀的螳螂,便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了儿子的作文中。养孑孓更是儿子的独门绝技,他把在河沟里捞来的孑孓放养在院中的小水池里,是为了观察孑孓的生长情况,并记观察日记。看他整天在院中忙碌,简直成了小昆虫家。市郊小院,开启了儿子对自然、农耕的所有认知。
如今,已在外地参加工作的他,每次回到家中,仍对小院的生活津津乐道。他说这里有对耕耘、收获的体验,从对一花一果的辨认,对一虫一芥的呵护,都是他最大的生活财富。
至今,仍然眷恋承载我人生不同际遇的庭院, 感恩那些亲人们。曾经无数次吟诵过欧阳修的《蝶恋花》:“庭院深深深几许,杨柳堆烟,帘幕无重数。”曲径回廊、桃红李白,带着古韵的庭院,早已植根于华夏的文明之中,并一脉相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