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海燕

    放学了，陈小麦低着头往家走，蔫蔫的样儿，好像饿了八天没吃饭，两眼盯着脚尖，稀松巴泄的样儿。

    一个小石头躺在路中间，一道红一道白，像一块红烧肉。小麦咽了一下口水，他太想吃红烧肉了。小麦抬起左脚，潇洒地向右踢去，倒霉！“红烧肉”打在右脚尖上，小麦疼的呲牙咧嘴，“红烧肉”滚了两下不动了。

    小麦气坏了。

    小麦看看四外没人，把“红烧肉”又捡回来，重新放在路中间，还是抬起左脚，潇洒地向右踢去，这回，“红烧肉”如愿地飞进路边的苞米地里，传来一声哗啦声。

    土路的两边都是庄稼，苞米有一尺高，正是农人挨累的日子。往远看，大地一片葱绿，像铺上了碧绿的地毯，与树木、青草溶为一体，在蓝天下格外清新。

    放学回家的路，虽然很短，小麦走的很漫长。这条路上有多少个马莲堆，高粱地几条垄，苞米地几条垄，电线杆上几个瓷瓶，电线几条向南几条向北，他都知道。甚至从东边走到西边，迈多少步，他都算了无数次，几乎都不差两三步。

    小麦独自走在路上，这对于小麦来说，是一种享受，小麦的内心一点不寂寞。别看小麦表面蔫蔫巴巴，其实小麦的小脑瓜里装满了各种好玩的事。

    一只麻雀从头顶上扑棱扑棱地来回飞，让小麦羡慕不已，如果我有一只听话的小麻雀多好啊，听话的小麻雀不仅能说话，而且聪明，小麦心里的小雀麻比孙悟空还厉害，小麦忘情地想着。

    小麦就这样想着，拉开弹弓，瞄准一只小麻雀。小麻雀直线下坠，掉地上，发出沉闷的“巴登”一声。还咧开嘴“哎呦”叫唤了一下。

    打伤麻雀，小麦又心疼了，怎么忍心让麻雀受伤呢？不行，得重新来。

    还是那只小麻雀，小麻雀再次扑棱扑棱地来回飞，这次小麦不用弹弓打了，他马上变成一个超人，是那种能飞能跑，能上天能入地的超人，小麦轻轻一跳，追着麻雀，那小东西就乖乖地在他手心里了，超人的力量很大，张开手掌，那可怜的小东西吓得瑟瑟发抖，小眼睛惊恐地看着，对小麦俯首帖耳的样子。

    不行，这是强行抓住的，小麻雀不高兴。那怎么办呢？小麦不忍心让小麻雀受到一点的惊吓。

    小麦这回可是有了真正的本事！

    还是那只小麻雀，小麻雀再次扑棱扑棱地在小麦的头顶上飞，发出啾啾的快活的叫声。

    小麦吹起口哨，伸出右臂，食指很优美又很潇洒地一弯一直，它表达的意思是：小东西，来吧，来吧，上我这儿来，我是你的朋友！

    小雀麻非常听话，它在空中画了一个很优美的弧线，乖乖地落在小麦的手心上了。

    看看小麦有多自豪吧，他伸着右手，水平端直，掌心朝上，那只可爱的小麻雀，就那么自然地在他掌心里了，麻雀根本就不怕小麦，可以说，小麻雀就是小麦的朋友。小麻雀啾啾啾啾地叫个不停，那声音好像在唱歌。哎呀，这个小麻雀还真会唱歌呢，你听，他是这样唱的：

    我曾经问个不休

    你何时跟我走

    可你总是笑我

    一无所有……

    “一无所有”这个词，小麦不喜欢，可这个词偏偏就在这首喜欢的歌里。小麦特别喜欢这首歌，因为这是爸爸挂在嘴边上的歌，“一无所有”这个词，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小麦的心情。

    我陈小麦就是一无所有！

    没有零花钱，没有好玩的玩具，没有好吃的零食，也没有好看的衣服。

    小麦不敢说出来，也不敢想出来，其实小麦最难受的是，小麦没有爸爸了！准确地说，是小麦的爸爸离家出走了。

    望着掌心孤零零的麻雀，顷刻间，小麦和小麻雀有了共鸣，小麦张开掉了门牙的大嘴，与小麻雀合唱起来。两个男子汉的歌声，在这寂寞的乡村土路上迂回而悠扬，其实小麦唱的一点不好听，就像刚刚学会打鸣的小公鸡，尖声尖气的，听见一次后悔十年。

    “小麦，你干啥呢，这是练的啥功啊？”

    一个巫婆一样的女人从地里冒出来，手里还掐着刚拔下的杂草，吃惊地看着小麦。她眼看着小麦端平胳膊，口里唱着什么调子，觉得这个孩子怪怪的。

    小麦吓得一激灵，脸上火烧一般烫到耳根，忙放下右手，顷刻间，麻雀没有了，歌声没有了，真的一无所有了。

    小麦抬起腿猛跑，后面扬起一路尘土。

    陈小麦是个学习很好的学生，去年，快放暑假了，期中考试成绩一出来，全班人都扭头看陈小麦，陈小麦获得第二名。

    陈小麦得意的是，老师在全班点名表扬了他，说他进步快，让全班同学向陈小麦学习。

    看看，第一名都没表扬，老师偏偏表扬陈小麦，陈小麦的进步是个奇迹。小麦的成绩直线上升，让全班同学都羡慕呢。

    可好景不长，刚刚进入三年级，陈小麦的成绩就直线下降了。

    年末考试成绩一出来，全班同学又扭头看他，老师在全班点名批评了他。老师也是怪，倒数第一的大埋汰不批评，倒数第二的董志敏不批评，偏偏批评陈小麦！

    全班谁都不知道，陈小麦的脑子里，被一些声音填满了！陈小麦的脑袋快爆炸了。

    这些声音，把算术，语文，英语，都赶跑了。

    “你滚，滚远远的别再回来！嫁给你我倒了八辈子霉。你个穷光蛋。”

    小麦瞪着妈妈变得丑陋恐怖的脸，传说中的母老虎，就是这样的吧？

    “好，我滚，我马上就滚，有能耐你就自己过！你是白雪公主，我伺候不起你了。”爸爸也变成老虎了。

    小麦用纸团堵着耳朵，以减小爸妈吵架的分贝。吵骂的结果是，爸爸真的滚了，他实在是受不了妈妈的火爆脾气和刁蛮的性格了。

    爸爸这么一走，妈妈心里更加上火，脾气更加暴躁，说话没好气，繁重的劳累，妈妈好像真的变成了母老虎，小麦一下子跌入地狱，不敢看妈妈的脸，害怕妈妈说话，也不敢和妈妈说话了。

    从此，小麦再也不去找别人玩去了，小麦和谁都不玩了。

    操场上，好多同学踢球，玩跳绳，小麦看都不看。小麦自己坐在一边，用一个小木棍使劲地划着地面，划出一个小沟来，弄得满身黄土。

    课堂上，老师提出的简单问题，小麦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。老师气得叫他靠墙站着，小麦就痛快地靠墙去了，站就站，有啥了不起的。他把头扭向窗外。

    一颗碧绿的垂杨柳，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在树枝缝里玩耍，小麦马上就和麻雀们混作一团，小麦的思绪跟随他们飞出屋去，一起在蓝天下欢闹了。

    此时，有个盛大而美好的场面谁都看不见，这是属于小麦的欢乐，只有小麦有这种欢乐。

    你看吧，小麦的手里抓着一把金黄的谷粒，小麦把谷粒撒成锅台大的圆圈，小麦就坐在他的谷粒圆圈里，这个时候，所有麻雀都围拢过来，捡食谷粒，小麦被麻雀包围着，小麦想抓哪只就抓哪只，想和谁说话就和谁说话；小麦张开衣兜，喊一声“钻进去”，马上就会有只麻雀听话地钻进他的衣兜里。

    小麦又喊：“我的手心痒了，谁来。”

    讨好小麦的麻雀可多了，马上就有一只小麻雀跳进小麦的手心，一口一口啄他的手心，小麦觉得手心更痒更舒服了。小麦忘情的和这些麻雀玩耍，世界上最美好最快乐的事情，就是小麦和他的麻雀玩，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光。

    小麦喜欢麻雀，因为小小的麻雀那么有本事，他们飞的快，想上哪里就去哪里，小麻雀还喜欢人类，他们总是在房檐下做窝。小麦记得，爸爸给他捉了一只麻雀，用绳子绑着大腿，小麻雀就扑棱扑棱地飞，后来，小麻雀折腾得奄奄一息，妈妈说：“死了就给你烧了吃，麻雀肉可香了。”

    小麦当时就找来剪刀，剪断捆绑麻雀的线绳，小麻雀在墙头上动了几下，终于缓过气来，飞跑了。

    下课了，老师走过来，小麦依然靠墙站着，就和没看见老师一样，眼睛望着窗外。老师拿手在小麦眼前晃了晃，奇怪地问：“小麦，你想啥呢？”小麦这才从那个遥远快乐的麻雀王国回来，吃惊地问老师：“麻雀呢？”

    全班哄堂大笑。

    老师气哼哼地走了。甩出一句“无可救药”。

    小麦难过极了，老师把他的麻雀都赶跑了。

    小麦满脑子都是他的麻雀，小麦自己也知道，他的内心里已经离不开麻雀了。

    此时，小麦根本就不去想同学们的嘲笑，老师的气愤，小麦就想有一个会说话的小麻雀。

    小麦没有想到，他的希望，真就实现了。